2010年3月27日 星期六

不赦島

 人心裏都有個不赦島,被磚牆重重圍困。困着自己的是傷痛,特別是違反道德標準所造成的傷痛。姑勿論當時為甚麼甘願違反標準,大抵是人總不能超越一些限制,總之一旦覺悟所身處的境地面臨道德的譴責,原始的獸性便被呼喚出來,由暴力(violence)牽引,引刀一抹,解決問題;然後,由記憶清理現場,蓋上道德的封印,換上平民的服裝,上船離開這個不赦島。
 聖經有云︰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自以為能忘記的事情,事實上就如舊患般不時作痛於這個所謂康復了的身軀。傷口越深,身軀越受不住這種痛楚的時候,如果要生活下去,身體的自然反應是嘗試完全清除這段記憶,或自動編造一套虛構的新故事,主動扮演其中的角色,因信稱義,在一瞬間,可以獲得重生,甚至永生。
 進入角色後,當然希望其他人都成為自己的演員,隨自己所編導的軌道行進。從他人的眼中,這個人確實有病。遇見病人時,可以告訴他他有病,甚至告訴他他因何事而病。在病人眼中,他人講甚麼都只得一句潛台詞︰我不與你合作,演你那台瘋子戲。病人聽到,忽然抽離,發現有人壞自己好事,或者發現生活甚至生命將被摧毀,立刻尖叫、嚎哭、歇斯底里,不能自已。這進一步證實這人確是瘋子。除了告訴他有病,還可以甘願演他的戲,陪他躲進圍牆裏面,躲一躲暴風雨。不過,這種不是長遠的辦法,因為煙、酒、鎮靜劑……全部難抵隱患的痛楚,「道德」的回憶有強力的抗藥性,稍為冷靜後便會再次知覺,外面的暴風雨沒完沒了。
 越想出去,越出不了,除非肯接受千刀萬剮的疼痛。
 越有所謂智慧的人,越清楚人類文明為了適應各種限制而集體編制「道德」這部劇本,並且因為演技超群,而活得很好。另一方面,這種人也因為極度敏捷(敏感)而屢受輕微的違規而譴責。倘若不慎犯下大錯(或只是自覺把罪名摟在身上),除了用新的角度詮釋道德,讓行為合理化,讓傷口停止淌血,還有甚麼可做呢?當發現無論怎樣詮釋,結論都是「錯誤」的時候,這種指控足以令這種人明白,自己將永遠不能離開這個島,永遠成為囚犯,不,是病人;不,不……
 要如一個好人般死去,還是做頭活着的怪物?

(按︰馬田史高西斯(Martin Scorsese)電影《不赦島》,出自Dennis Lehane手筆,英文原名為《Shuttle Island》包含不斷往返回憶、真假意念之間的意思。有點王家衞《2046》的意思)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vhKNxKLp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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