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8日 星期六

不再讓你孤單

不再讓你孤單

我十分喜愛的舒琪和劉燁又有新作品《不再讓你孤單》。導演劉偉強打造了一齣樸實無華的好電影。如果以商業愛情片這角度去看,反而沒甚麼看頭,如果不是演員導演的用心,這故事可能拍不出甚麼劇力。我最欣賞的是這電影裏頭觀察到許許多多的真事情。舒琪這角色是一個由香港到內地發展的草根「漂族」。香港人到內地發展,有沒有這樣倒楣我不知道;可是大陸裏面的漂族真的是這樣可憐的。人長期在異鄉,一般從農村跑到一二線大城巿,只能當些前線勞動工作。好一點的就做銷售一類反正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賣笑、陪酒乃例行工事,每月花錢包裝自己,晚上擠上公車動輒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所謂的家,通常是幾個同鄉或同事合租一個小小的單位。《不再讓你孤單》留意到這群(並非小眾)人,並且了解到他們內心深處的孤寂、徬徨、焦慮和壓力。舒淇這角色到北京去闖,想找一個有錢的男人,不介意對方有老婆,只要能給她一個五星級的家便可。當這個不切實際的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她終於明白只要與相愛的人在一起,便甚麼都不怕;便逐漸明白身旁那個當警察的劉燁才是最好的。故事最大的張力在於,劉燁患上一種衰退症,記憶將逐漸消失。舒琪最後還是覺得,浮華都是泡影,倒不如踏踏實實地生活在一個充滿真愛的小陋室裏。
這是一齣很有社會責任感的現實主義電影,導演「教導」女性(個人認為雖然女主角是由港北漂,可是由於這片將在國內上映,所以實指向整個中國大陸的城巿人)不要一味拜金,重申人情的重要性。「教導」公安人員要奉公守法不徇私。「教導」內地建築不可偷工減料,貪污腐敗,也暗示法制不健全限制了中小企和外資的發展。「教導」房地產巿場過熱令老百姓變成房奴。「教導」社會傷健共融的精神。「教導」扑頭行劫黨不要那麼兇殘(也暗示貧富懸殊所帶來的社會問題)等等。只要觀眾曾經「漂」過,或接觸這這群「漂族」一定感受到電影裏那股湧動不安的浮躁和壓抑,而且久久不能息然。
這電影的整個背景和氛圍都比較內地,節奏稍慢,如果看慣荷里活愛情片,慣了嗒有創意的點子的觀眾,可能會覺得這片頗為沉悶。無論如何,倘若週末有閒情,十點鐘去看個早場,這還是值得推介的選擇。

2011年5月27日 星期五

小巷

 我常常因心血來潮,到圖書館去打個轉,看看誰在圖書館看書,看看新上架的書。最喜歡的是胡亂扯下一些書,看看背面的借閱紀錄,了解一下孩子們的口味。有些書的書香馥郁,卻無人問津,可是我卻願意為它留一個位置,因為我相信,總有一日,有第一個人像我一樣,胡亂翻開一頁,就記住了一首詩,一個字都沒有記錯。


小巷
又彎又長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把舊鑰匙
敲著厚厚的牆


 這是顧城的《小巷》,因緣際會,我看過一遍,可是我全都記住,沒有記錯一個字。

 這本書的借閱紀錄上
 我發現有一個日期

2011年5月7日 星期六

評《回收旖旎時光》

 鍾燕詩這次要寫一個小人物阿達。這個小人物有個性、有夢想,對「低賤」的回收工作有所要求,務求令每個「包包」(被壓成塊的廢紙)雅觀而有內涵。當然這是充滿象徵意味的文學形象,就如黛玉葬花一般,阿達最後把自己如廢紙 / 文學名著的命運一樣,送進壓紙機槽,絞纏壓榨而死。正如創作靈感來源之一,青文書屋老闆羅志華先生在書倉被書壓死一樣,人們可簡單視為一起職業意外,然而這確是今天這個城巿發展下,一個文化衞道者,為書(智慧、思想、文化)殉葬的莊嚴儀式。

 《回》劇中人物阿達的自我終結始終稱不上是一種殉葬。他心中一直無法排遣的,大概有兩件事︰
 纏繞一生的,是和阿玉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阿達從文學世界裏認識到對愛情的執着阿伯拉和哀綠綺思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他,他的情感因而得到寄託。人們把《阿伯拉與哀綠綺思的情書》扔掉,就如阿玉把阿達扔掉一樣。看來現實中的人對純潔而美麗的愛情不再堅貞,不再嚮往,阿達單方面的癡情只有被回收並壓在機器底下的命運。對於阿玉的不辭而別,阿達認為這是智障大佬的錯。對愛情的剖白,阿達和阿伯拉都特別尊重,料不到的是大佬在達和玉約會時,在二人面前自瀆大叫,嚇跑了阿玉,自此二人不再相見。阿達認定不是自己的錯,那麼又可以怨誰?惟有埋怨命運吧。
 阿達在回收工作上,不知哪來的涵養,敬業到接近瘋狂的程度︰在每個包包裏要夾「餡」;在外面要摻雜閃亮的碎紙;甚至對骯髒的老鼠和蒼蠅也起憐憫之情,把惡劣的工作環境視為自己安身立命的聖地。敬業樂業又如何呢?始終無法逃過經濟發展的巨輪。阿達並不介意被淘汰,甚至每天堅持打一個完美的包包,寄望在一年之後開包包展覽會。阿達真正介意的是後來只講求速度、效率,而沒有用心的繼承者。

 執着令世界有所不同,即使是所謂的小人物,也值得歌頌,我想這是鍾燕詩的用心所在。小小的實驗劇場中,擺放着一台大型金屬壓紙機,此布景製作認真,像大樹一樣栽種在劇場中央,像支撐着整個場景,像支配人物的一生,像操縱着人類的文明;而且話劇的開始和終結,主角的出場和消亡,都由這台大型機器帶動,說明這壓紙機是整個作品的重要象徵,它象徵着不仁的天道、不眷顧小人物的社會制度、壓抑人性的主流意識形態和制裁堅執信念的刑具。 

 編劇運用她擅長的組合方法創作,意念除了來自青文書屋老闆羅志文在書倉被書砸死一事之外,主要還是來自捷克文學作品《過於喧囂的孤獨》。阿達這個廢紙回收工人,實際上就是《過》中那廢紙打包工人漢嘉的原型。漢嘉三十五年來置身於地下廢紙堆中,拯救 / 閱讀文藝哲學作品,醉醺醺自言自語,進行內心的真情剖白,最後手執諾瓦利斯的作品,躺到壓力機裏︰「彷彿注定要在自己製造的刑具上認識最後的真理」,為自己打包。不得不提的是《過》的作者博胡米爾赫拉巴爾,他實際上也是其筆下人物漢嘉的原型。他是法學博士,卻做了一輩子的勞動工作。這個知識分子攜帶着對世界的理解,承受着社會制度的欺壓,在理想和現實的夾縫中生活,周旋於抉擇生活和被生命主宰兩種自相矛盾的意念中間,所謂「孤獨」他最有說話權。赫拉巴爾對寫作此作品十分堅執︰「我之所以活着,就為了寫這本書」。他為了完成這作品,推遲了自己的死亡。他完成作品後,84歲在醫院墮亡,終結自己畢生的孤獨。

 改編《過於喧囂的孤獨》要成功,我認為必須要把握到,而且有效地傳達這種對人生的覺悟和主動選擇的意識。羅志文先生的故事之所以感人,是人們發現一個對文藝堅執的人格葬身於文藝的靈柩當中,赫然理解到一個人物長久未被理解和支持,因而產生同情。漢嘉和赫拉巴爾的故事之所以感人,也是由於人們開展對一個病癒卻尋死的知識分子的詰問,最終發現他(們)長久壓抑於龐大的孤獨感底下,因而產生憐憫。而劇中的人物阿達(或林澤群的演繹),樂天知命,天真單純,經常也是笑盈盈傻兮兮的;當然觀眾也知道他對工作的執着,和對愛情的忠誠,可是觀眾為甚麼要同情這個自以為是,鄙視高效生產者(特別是今天的香港,而非當年的捷克),在愛情上也不自我檢討的愚笨形象呢?年老力衰、守舊過時、固執不靈活、骯髒無文化,最終自然當被淘汰。觀眾未必認識青文書屋的往事,也可能不曾聽過《過於喧囂的孤獨》,不知道漢嘉那死去的舅舅、失蹤並死於集中營的姑娘、用凡高的向日葵包裹廢紙的文學性舉動,更加未必知道赫拉巴爾的生平、思想感情和漢嘉這人物形象有互錯關係;坐在演藝學院劇場觀看着阿達,應該總有點同情,但卻未必能達到鍾小姐的創作意圖讓人關注、憐憫這群在經濟發展歷程中認真投入、執着苦幹的小人物。準確一點而言,《回收旖旎時光》是優質的案上文學作品,它聯繫幾個人物,虛實互補,針線綿密,主題深刻。可是,是次演出卻未必能在劇場中即時震動觀眾,對知識分子如是,對勞動百姓亦然。


評論場次︰2011312日 下午245

(此文刊登於《a.m. post:》第89期︰201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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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何俊輝︰〈《旖旎時光》刻畫壓紙工傳奇《大公報》201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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